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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、开明的母亲

来源: 井冈山开拓思想培训中心 发表时间:2020/09/27 09:24:20

我想特别写一下我的母亲,因为她生前多次嘱咐过,要我把她一生的 经历写出来,供在神龛上以作纪念,并传之于子孙后代。

我的母亲叫吴富田,出生在一个盐商之家。

母亲的娘家在本县离坪石镇不到五里的一个叫接官亭的村子。宜章靠 近广东而远离长沙,当时湖南完全靠广东的海盐,从广东用船将盐运抵至 宜章后、就要改用骡马驮过一段光滑的石板山路,到郴州后再装船上路。 年复一年,骡马的脚印深深地嵌在这段被人称之为骡马路的石板上。外祖 父主要是做盐的生意,也兼做其他的杂货生意,终年来往于湖广之间。

外祖父育有三男一女,母亲排行最小。大舅、二舅死得早,惟有三舅 活到六十多岁。外祖父也死得早,我没见过他。此后,外祖母便没有再嫁, 支撑着这个半农半商的小康之家。亲人相继过早辞世的悲痛,使她哭瞎了 眼睛。但是这个坚强的老人,硬是摸着洗衣做饭,直到七十多岁去世。遗 憾的是,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姓名,只是她的音容笑貌依稀可记。

母亲十七岁那年嫁到曾家,婚后父亲仍回长沙法政学院继续学业,只 有放假才回家。四年后,母亲生下我,月子做得十分隆重,外祖父家送了 四抬礼盒,有孩子的衣服、用品和吃的东西,光是鸡蛋就送了四五百个。

我的母亲是一个缠着小脚的农村家庭妇女。她善良朴实,乐于助人, 坚强开朗,贤慧能干,同一家人相处和睦。左邻右舍的人也都很喜欢她, 尊重她。

但她惟独与父亲关系很偃。父亲读了不少书,可是并不开窍,终生一 事无成。他不会赚钱只懂得花钱,还死要面子,只好靠变卖田产来维持生 计。母亲不肯交出田契,两人因此经常吵架。更让母亲生气的是,父亲居然在长沙花钱娶了个小姨太,并把她带回家中。两人只好分居单独过,基 本上不往来。她曾玉ib二次对我说过,我这辈子吃尽了名义去窶的苦。

饱受目不识丁之苦的母亲,省吃检用,千方百计地支持孩子们上学读 书,对我这个丫头也不例外。当然这与当时的风气也不无关系。那时宜章 有好几个大地主送子女到大城市读书,他们参加了五四运动后,回到家乡 传播新文化,进行启蒙教育。如邓中夏,他的父亲是宜章县议员,叫邓典 模。听母亲说,他们家讲新道德,父子俩通信称兄道弟,平等相处。

正是在他们的宣传影响下,一些有钱人的家庭都把子女送往大城市念 书。出去读书的人中不少人参加了革命。像我的启蒙老师彭镜秋,是女子 师范的第一批学员,五年后学成回到家乡办学,传播革命思想。我母亲与 他们接触多年,所以思想很开通。我父亲也是读书人,他没什么思想,但 也不守旧,为人厚道,支持我上学读书。我八岁到长沙读书,十二岁回家 后再次出去读书,钱都是我母亲出的。

尽管母亲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农村家庭妇女,但受到见多识广的外 祖父以及那个家庭的影响,所以思想开明,通情达理,易于接受新事物, 喜欢与年轻人往来,同情支持革命。

我十二岁那年去长沙读书,路途遥远,母亲却很放心,只托轿夫路上 多关照,让我孤身一人坐轿子到郴州再转长沙。

她对女儿的事很少干涉,甚至投身革命也从不反^•而且还很支持。那 时我才十五六岁,是一个令任何母亲都不会放心的年龄,但是深明大义的 母亲明明知道这是要杀头的事,却没有流露出内心丝毫的担忧和沉重,总 是默默地支持着女儿。

大革命时,宜章县委就设在我们曾家大院。县委书记和他的妻子以及 隔壁小学的一批年轻教师也住在我们家。母亲待他们如同亲人,经常给他 们做好吃的。在与他们的接触中,母亲接受了一些新思想,她用实际行动 关心和支持革命事业。

“马日事变”后,大批共产党人惨遭杀害,县委被迫转移。县委将一 批文件及《向导》、《新青年》等革命书刊,交给他们认为值得信赖的曾家大嫂保管。母亲冒着杀头的危险,将这些东西藏在阁楼的夹层楼板中,等 待着有朝一日党组织会派人取走。数年后我回到家乡,母亲对我提起此事。 我认为这些文件书籍放在家中很危险,劝母亲销毁。

母亲毫不含糊地说:“不行!这是县委放在这里的,我不能乱动,将 来我还要如数还给他们。”

一九三五年,红军长征经过宜章,两位衣衫滥褛、饿得走不动的掉队 红军战士,讨上家门。当母亲得知他们的身份和处境后,悄悄地把他们带 到厨房,让他们吃得饱饱的,然后每人塞给两块现大洋,让他们追赶部队去。

这年,我为了避难回到宜章,不久突然接到一封从广州寄来的信,说 福建省委被破坏,叛徒带人到广州抓我,幸好我已离开广州,估计敌人会 随后追踪而至,叫我尽快离开老家。母亲知悉后,迈着她那双小脚连夜跑 到轿子铺请轿子,翌日一大早送我上了路。尽管她也知道,那是一条很可 能不再回归之路,但她没有眼泪,没有悲伤,只是要我自己多加珍重;同 时祈求佛祖保佑女儿,保佑革命早日成功。

父亲死后,我们家原有的三百多亩田产早已被变卖得所剩无几。母亲 只有依靠余下的二十多亩地租和一点房租收入,勤俭节约,苦心操劳,艰 难地维持着这个败落破残的家直到新中国成立。


—九四九年宜章解放了。我在延安党校的同学宋维静,此时在宜章境 内的南岭煤矿当军代表。南岭到宜章有四十多里路,宋代表乘吉普车去看 望了我的母亲。感激不已的母亲竟然做了许多好吃的,挎着篮子,迈着小 脚,走了四十多里的路,回访了宋代表,并在那里住了好几天,参观了煤矿。

同年的秋天,我在中南工业部担任副部长,母亲到武汉看我们。那时 是供给制,我吃小灶,母亲经过秘书长批准吃大灶。我经常把饭打回来同 她一道吃。她没吃过馒头,说馒头好吃,就只吃馒头不吃菜。

有一次,我参加全国工矿考察团到北京出差,母亲要瞥卫员马国亮带 她到机场看飞机、坐飞机。蒈卫员恰好认识武汉飞机场的师政委,他们真 的把我母亲带到飞机上参观了一番。老人家这里摸摸,那里看看,还着实 在飞机座位上坐了一阵。虽然飞机没有带她飞上蓝天,但足以让她大开眼界,心满意足了。母亲就是这样,对什么都很好奇,很有兴趣,喜欢接受 新思想、新事物。

一九五二年,我调到广东电业局工作。母亲也和我们一道住在电厂后 面的工人宿舍里。那里共住有七八家人,她和工人邻居们相处得很好,十 分密切热乎。平时她经常将好吃的东西分送给左邻右舍,邻居们也常给她 送来一些好吃的。

春节时,母亲叫我把家不在广东的工人、工程技术员请回家来,亲自 煮饭烧菜给他们吃。

记得一位工会主席的家里养了几只火鸡,送给母亲三个火鸡蛋,母亲 用自己的鸡把火鸡蛋孵成了小火鸡。当时老人家高兴得笑逐颜开,欢喜得 像个天真的孩子。

我家门口的马路上种着一种有毒的叫石栗子的树,结的果实像核桃。 她摘了许多果实用火煨熟吃了,结果中了毒又吐又泻,很危险。当时我不 在家,回来后才听邻居说起这事。老人家就是这样,吃什么东西总是要吃 个够。有一次我不在家,她和宋维静买了一个十多斤重的大西瓜,狼吞虎 咽,最后吃得她撑着肚子,鼻子直往外流清水。

母亲身体不好,一九五九年突然得了脑血栓,三个月后拄着拐杖出院 了。她不想死在广州,怕火葬,要求回湖南老家。我们只有顺从了她。

一九六三年秋,母亲因心肌梗塞悄然去世,走完了她七十二年的人生 旅途。

我之所以单独开个章节写母亲,是为了了却她老人家的一桩心愿。


本文来源《百战归来认此身曾志》,由井冈山市开拓精神干部培训中心整理编辑发布。